十五阿哥日常(傅恒&魏璎珞番外)完
(一)
我是爱新觉罗.永琰,我一直很爱自己的额娘,额娘也很爱我,额娘在我小时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抚摸我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我问过宫人,我的嘴巴像额娘,鼻子像皇阿玛,唯独眉眼不知道像谁,但额娘却偏偏最爱我的眉眼,每当我犯错时候,只要我用那双眼睛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额娘,额娘就再也拿我没折。
我知道我的额娘,后宫中深得帝宠的令妃娘娘活得并不快活。她很少快乐,除非我在她身边,才能感受到她少见的温度。
额娘在我幼年读书的时候对我管教很严格,我一直知道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她不仅教我忠孝礼义,甚至试图教我做一个仁君。
(二)
有一次我偷偷的溜出宫去玩,不巧被当时正是我老师的傅大人在街上逮个正着。他大约是刚下朝,身上还穿着褂服,蹙着眉头劝诫我,要我回宫去,不要让我的额娘担心。
少年人难免跳脱又向往热闹,好不容易出了一趟宫,奈何这位同出宗室又是长辈的傅大人态度十分强硬,我没法子,只好再三保证一个时辰后一定跟他回宫,他才勉强答应并要求我在他的陪同下才能逛一逛这民间的闹市。
我对街上的事物很新奇,看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也会大喊大叫兴奋极了,我路过一家摊子,小贩儿的木板车上挂着各种各样造型的小玩意,能发热,小贩儿热情的告诉我,冬天揣着它,可暖和了。
彼时我还是一个未成年的皇子,囊中羞涩,也不知道买东西是需要银子的,我央求傅大人给我买一个老虎样子的玩儿,回头看到他眼里沸腾的暖意。
我长在吃人不见血的后宫,除了额娘,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我,没有献媚,没有巴结,也不像皇阿玛温和下隐藏的冷漠与高高在上。
傅大人只是晃神了一会儿,便微笑着告诉我,这是猪脬,商人再以此为基础做出各种有趣的样子,这是民间用不起手炉的人家,想来过冬的法子。
说这话时,傅大人身上常年征战沾染的肃杀气息都淡了一些。
我心满意足的抱着怀里暖呼呼的小老虎,拉着傅大人要走,谁知傅大人痴痴的站在小摊子面前不肯走,一点也不像平日那样冷静睿智。我疑惑的喊了一声,谁知傅大人径直从那里又买下一个暗红色的嫦娥递给我。
嘱咐我带回宫给额娘。
“十五阿哥,拿着这个回去或许会少挨些板子。”傅大人脸上噙着笑意,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额娘管我甚严已经传到前朝了吗?不过我还是感激傅大人的提醒,心中更加亲近像父亲一样的傅大人。
回宫的时候,额娘果然大怒。我第一次看到一向温和的额娘生了这么大的气,阿哥所伺候我的诸人全部受到了惩罚,我不敢说话,任凭额娘打我。
迷迷瞪瞪间我想起口袋里已经被压得变形的嫦娥,趁着还温热,献宝似的递给怒气未消的额娘。额娘愣住了,她问我从哪里拿来的。
我兴冲冲的告诉额娘路上巧遇傅大人的事情,却看见额娘握着已经邹巴巴看不出形状的嫦娥泪如雨下。
“额娘,这是猪脬做的,暖手用的哦!”担心额娘不知道是什么,我赶忙告诉额娘。
“我知道,是猪脬。”
额娘微笑,那天晚上,她破例把我留在延禧宫。
半夜我突然感觉到额娘的气息,额娘悄悄的来到我屋子,我装作睡着没有睁开眼睛。我感受到额娘不住的抚摸我的眼脸,似乎有温暖的液体滴到我脸上,有些烫,有些酸。
我听到额娘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三)
等到我长大了,长到像现在这样大,看着额娘和傅大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我终于明白我的眉眼像谁,一样的桃花眼微微上翘,一样的剑一样的眉毛,我那个时候还不懂爱情,却明白了傅大人一定是额娘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好几次看到傅大人我都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想到了那个夜晚额娘的泪水,想到了那个被压的邹巴巴嫦娥。
再后来,额娘的身体不好,常常生病,皇阿玛心里装着能让他欢喜的女子又太多了,便渐渐不再来延禧宫了。
江南如画的风景和柔情似水的汉女,更容易引起他的兴趣。
皇阿玛数次南巡,延禧宫总是空荡的吓人。
而傅大人总会拐着弯关心额娘的病情,并且让我时刻劝令妃娘娘保重身体,切勿操劳。
当我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时,我突然明白了额娘的苦楚,我悄悄派人打听当年的陈年旧事,无奈两人皆是警慎之人,只能从服侍老人的口中寻到组丝马迹。
后来我去问海兰察,他看到我隐蔽的询问和试探,只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的待你的额娘。”
于是我只是知道我的额娘在傅大人姐姐身边当宫女时,曾经被当时年少的傅大人求亲,之后便不了了之。
傅大人去了战场,额娘进了后宫。
我并不恼怒,额娘从来没有背叛过皇阿玛,我不喜欢我的皇阿玛,但是我尊重佩服这位为大清立过数功的傅大人,我也爱我的额娘,我始终觉得我的皇阿玛对不起他们两人。
既然不是深爱,为什么要收藏?
(四)
皇阿玛第三次南巡,带走大部分大臣和受宠的嫔妃。
令妃娘娘留居宫中,十五阿哥监国。
同年三月,傅大人旧伤复发,缠绵病榻,病重。
彼时我正在延禧宫陪额娘用膳,太监传来旨意时候,我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额娘常年不离手的佛珠散了。
我嘱咐太医全力救治,用最好的药材。
但我知道,傅大人是自己不想活了。
傅大人的福晋已经被我寻了一个由头关了。
太医的药方我时时过目,额娘却从来都不看。
除了那天散掉的佛珠,额娘仍然是皇阿玛后宫里被收藏,被放凉,再落满灰尘的令妃娘娘。
三十四年的雪下的很大,太医把脉案传到我这里时告诉我,傅大人大限将至。
在去富察府探望之前。
我去了延禧宫。
额娘已经脱掉了宫妃的朝服,去掉了繁重的头饰,穿着一套浅蓝色的宫女服,简单的两把头,看起来竟然年轻很多。
天色暮沉,我不知道她孤身一人在这里坐了多久,也没想到额娘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母子两人相对无言。
“走吧”。我冲她颔首,让身边的大宫女和额娘换了位置,“儿子领您去。”
然后我看到一向刚强的额娘眼中有水光漫过,许是猜到她有话想说,我挥退了众人,没想额娘竟然屈膝冲我跪了下来,我惊惶的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扶。
我知道,额娘是在谢恩。
在被留下监国的那一刻,我的身份就不仅仅是她的儿子,不仅仅是一个皇阿哥,更是代表着君权和皇权。
我承认,我犹豫了很久。
何必要见面?
捎句话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我这么做是在打皇室的脸面。
我这么做是在变相承认,我的额娘,心中另有所爱。
我这么做…
是把我身为子和皇阿玛身为君和夫的尊严,往地上踩。
可是,我还是来了。
我的额娘,跪她的儿子。
不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而是一个叫魏璎珞的女人的身份,求我开恩。
也许,她甚至都没有把握确定我今天会不会来延禧宫。
也许,她要穿着一身宫女的行头,在延禧宫坐到富察府挂满白幡。
多么地心酸。
(五)
到了富察府,直到我清退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才看到苍白到极点的傅大人在病床上艰难的冲我点点头,“奴才谢十五阿哥恩典。”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身后的额娘。
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不淡定的额娘,鬓发散乱脸色苍白,完全
失去了平日的沉稳。这个时候我才相信了我的猜测,他们一定是相爱的,只是被掩埋的太深刻,除了他们两人,谁都无法窥伺。
我看到额娘朗朗跄跄跪在傅大人床边,傅大人看到她并不惊讶,微微一笑,“璎珞,能看到你,真好。”
他费劲的伸手去抚摸额娘的脸,“你呀,还是穿宫女装最好看。”
傅大人脸上带着徜徉的神色,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宫女。
傅大人只问了一句“璎珞,这么多年你幸福吗”
我看到额娘温柔的看着傅大人“我很幸福”。
幸福吗?
我悄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六)
“你为我姐姐做了那样多,谢谢你,璎珞。”傅恒擦去璎珞脸上的泪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璎珞突然伸手探向傅恒白色单衣的胸口,扯出一个已经掉色的破旧的红色秀囊。她微笑,“我知道你一贯固执,一定还藏在胸口。”
“你知道吗,我从小女红就是最差的,此生也只花费精力绣过这一枚香囊,所幸,我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一枚红秀囊,做得很值得。我的良人,他很珍惜。”
“可是,璎珞,如今,便忘记了吧。”傅恒用仅剩的力气狠狠的拽向被璎珞抓在手中的破旧的红囊,璎珞来不及抢回便已经四散裂开变成碎片。
一缕青丝轻轻落在傅恒手边,那张揉的邹巴巴的纸,傅恒要动手去撕。
无数个日日夜夜,又何尝不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看似心怀鬼胎充满着算计和利用,却实实在在让他看到她不甘不愿交出的真心。
两人都还记得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魏璎珞回头看向身后可怜巴巴的青年,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眼下瞧着四下无人,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招手示意青年靠过来,待走近的那一刻,拉住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在钟爱的青年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傅恒只觉得额间一软,一股细细甜香扑袭而来,刹那即是永恒。
“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
璎珞一字一顿,傅恒差点要醉死在这温柔乡里。
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小霸王动了情,捧了这样一系红尘到你面前,谁又能够抵挡?
“少爷!”璎珞终于崩溃,当初泛黄的纸张七零八落。
傅恒费力的动动嘴唇,“如果可以,下辈子,你可要早点来寻我。”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这辈子,便这样吧。
做一个很好的妃子,做一个很好的额娘,最好,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我总归,希望你幸福的。”
璎珞没有回答。她只是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语调像年轻时一样调皮,“少爷,你看到了吗。”
她炫耀地伸给他看,暗蓝色的宫装下露出一片红纱,隐约可以看到袖口滚边处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
“少爷,我里面穿了嫁衣。”她红着眼睛,在他耳边笑眯眯的说道,“偷偷绣了好多年,手好疼呢。”
璎珞趴在他的胸口喃喃自语,数着他微弱的心跳。
“我都变成糟老头了,配不上你了。”傅恒苦笑,这一天,他等太久了,久到让他所有关于夫妻同心,举案齐眉的梦想,都变成了奢望。
“胡说。”
“少爷在璎珞心里永远都是少爷。”她抑制住哭腔,嘴角努力上扬。
“我多想…”他想碰触她涂的突兀的红唇,话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多想让你为我,正大光明的穿上嫁衣啊。傅恒的瞳孔渐渐涣散,再也说不出声。
"春和!”
(七)
我在外间听到额娘崩溃的呜咽声,闯了进来,我看到傅大人满足的闭上眼,而额娘终于落下泪来,滴在傅大人的面颊上,一瞬间却又恢复平静。
见到额娘,我才发现。
原来真的有书上说的那样。
人是一瞬间老去的。
富察府挂起了白幡。
远在江南的皇阿玛传来加急,命我厚葬傅大人。
人死如灯灭。
瘴气啊。
而额娘,永远都不会知道,傅大人究竟是为了谁而死。
这是那个男人的心意,我成全他。
(八)
五年后。
宠冠后宫的令妃娘娘去世。
帝甚哀,追其为后。
我作为子,皇阿玛把丧事交给我负责。
遗体入棺那天,额娘的贴身丫鬟果儿红肿着双眼交给我一个木匣。
我打开匣子,里面有两缕交缠的头发。
一根浓黑,一根花白。
紧紧的系在一起。
果儿姑姑悄悄告诉我说,“娘娘一直都把这个匣子带在身边,放在最最隐蔽的地方。从不敢轻易拿出来,怕连累到您和傅恒少爷。”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抚摸着被拼凑的乱七八糟的纸张,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贪玩挨打,留宿延禧宫,额娘在我睡梦中的那句话是说给谁听。
既然见到我的爱人,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额娘的丧礼办的十分隆重,下葬时,我看到果儿姑姑悄悄的把额娘留下的木匣放到的棺椁中,我默许了。
我下令不许声张,我做主替他们隐瞒下来。
这样也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终于能结发。
(九)
很多年后,朕成为了这大清国第七位帝王。
皇阿玛没有葬在额娘身边而是单独开辟了一个陵墓,朕做主把傅大人的墓迁在离额娘很近的地方,就算不能葬在一起,离得近一些,朕想额娘和傅大人也会开心吧。
生前两人被规矩束缚总是离得很远,那么死后就还是不要受这些规矩所烦扰吧,这也算是朕对傅大人这些年对朕亲如父子的情谊的报答。
朕登基后的第一个雪天,带着朕的皇后前来祭拜。看到一个老妇人带着与朕差不多大的男人立在傅大人的坟前若有所思,他们大概就是傅大人的福晋瓜尔佳氏和儿子,他们看见朕似乎想要行礼,朕摆摆手制止了。
在告别的时候瓜尔佳氏跟朕说了一句话,似叹息,似惆怅,“孝仪皇后很幸福,有一个男人用自己的方式爱了她一辈子。”
她的声音太轻,似乎已经消散在飞扬的大雪中,而朕回头看到的却是,两座白色的孤陵隔着不长不远的距离遥遥相望。
“回吧。”朕跟皇后相携离开,恍惚间却看到雪地里,纷纷扬扬的大雪间,穿着红色斗篷的娇俏少女踮起脚尖在满身是雪的青年额头轻轻一吻,两个年轻的脸上俱是幸福的神色。像极了额娘和傅大人。
“皇后,你可看到什么?”朕问妻子。
“没有啊,皇上。怎么了?”
朕摇摇头,大约是,额娘现在已经在幸福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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